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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已然是秋凉渐深的日子,但日头到了中午太阳照在身上倒还是暖和和的,那站在田埂之上的靳辅挽着手腕处的衣袖,将长衫衣摆卷在了腰带里。他本应是那庙堂之上的官老爷一双手非但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反而布满了老茧像是个种田的老农民。

    “靳大人,您就甭下来了!这地儿多脏啊!都是泥巴,您那衣服一定是不便宜的,别脏了衣服啊!”手握镰刀的老汉微微颤颤的直起身子,日复一日几十年都这么长久的弯腰甚至连酸痛的感觉都感受不到,对他们而言只是麻木而已。

    那老汉的话刚说出声,田间众人也都附和道:

    “是啊靳大人!老王头说得对!”

    “是啊~别弄脏了啊!”

    “这活儿累得很,别累着您了啊!”

    说来也是奇怪,田间的那么些个庄稼汉,一个个倒是对这敕封一方总督的靳辅大人分外亲近,说起话来只像是与平常的邻里一般随性,全然没有那种民对官的拘谨。

    靳辅摘下头顶的瓜皮小帽,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酸涩,自己身上这套长衫不过是极其一般的棉布料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布料,更是比不上那些勋贵子弟的缎面,可即便就是这在他看来极是一般的棉布料子在田间百姓的心中已然是不可望的贵料子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能叫一个好吗?

    靳辅心中虽然不好过,面上却还是笑着道:“不打紧,这些活我也是从小都干的,再说了不过是割麦子哪里算得上脏?若论脏,我这双腿也是在那浑浊翻腾的黄河水里趟过的。”

    说着他将随身的贵重衣物都交给小厮,只拿起镰刀二话不说也就下了地,置身于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里,满鼻满腔都是麦子成熟的秋实之味,今年雨水充足本就该是有个好收成的。

    可近来蝗虫的不断增加,生生让这些本是满心欢喜的农民们,也变得惆怅起来。他们累得半死半活伺候了大半年,眼见着这一茬茬的麦子熟得都垂了头只等着收割了,可眼下却说要来蝗虫了。

    庄稼人里能有几个不怕蝗虫的?那乌泱泱的蝗虫一旦来了这片地儿,用不着一天的时间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穗就要全被吃了个空,到时候整整一年早起晚归伺候的地儿就全废了。

    一想到这,田间的老汉也便唉声叹气的说道:“这日子真是没法子说,前两日我还同家里的老婆子说收了今年的粮食,再卖上一头猪就能供自家的小孙子这一年念书去了。可哪里想到……这时节还来了蝗虫?哎……要是钱不够数,我那小孙子今年是又念不成书了。

    不念书又有什么出息,左右将来和我们这些老汉一样,耕田卖把子力气罢了!哎呀~要是念了书能像靳辅大人您一样,以后做个父母官,我家祖坟也算是冒青烟了啊!哈哈哈哈哈……”

    老汉一说到自家的小孙子要做官,那一张嘴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连同抽多了旱烟染黑的牙齿也都不再吝啬的藏起来了。

    “可不是!咱们这日忙夜忙的忙了一整年可不就盼着今日这时节,如今倒好心里那是翻江倒海的犯嘀咕啊!靳大人,咱们要是赶不及那蝗虫来之前把麦子都收了可怎么办啊?”

    右边身材壮实的黝黑男人也接了一句,说到这甚至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想靠着今年这么些个收成,好娶上一房媳妇儿呢!”

    男人这话辅一说出口,地头里那些原本忙于枯燥割麦子活计的庄稼汉们一个个的都笑了起来,对于他们而言这才叫日子。不是什么官拜诸侯,也不是什么征战沙场。